28个饺子

正月十五日早晨，山西省灵石县王禹乡回祖村。阳光暖洋洋地照在窗台上，村民霍玲玲慢悠悠地煮起了饺子。约10点钟左右，吃完了早饭，她特意留了28个饺子在锅里，等昨晚到矿上上班的爱人王春新回来吃。到中午1点钟左右，仍然没见王春新回来。霍玲玲寻思，得到煤矿老板、回祖村村民委员会主任甄毓秀的家中问问。昨天晚上11点45分，就是甄毓秀把已经熟睡的王春新从床上叫走的。而且昨天一天的时间，甄把在家休息的王春新叫过去了十多次。赶到甄毓秀家，只有他哥哥甄树全正和一个亲戚坐在屋里。霍玲玲看到甄树全脸色极为难看，“脸上的肉都在跳”，就感觉出了什么事。她赶紧往外跑。坐在妹夫的摩托车上，霍玲玲沿着山谷向煤矿飞奔。一到矿上，她就看见井口围了一大堆人，县上的领导也已经赶到，警察在井口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得知王春新和甄毓秀等28个人都在井下，霍玲玲呆了。

在村庄的另一角，早上9点半左右，47岁的矿工吴铭（化名）吃完早饭，在屋场上四处溜达。没走多远就听见议论：甄家煤矿出事了，早上七八点钟时，井口浓烟滚滚。

挖了20多年煤的吴铭“心猛然一沉”。他赶紧回家，叫了两三个村民，骑着摩托车急匆匆直奔矿上。约在10点一刻，吴铭等人到了井口。井口浓烟已经消散，从地底下冒出的气体中有股甜味。一些在其他黑口子上班的矿工听说这一消息后，已自发赶过来营救。

在吴铭赶到前20分钟，矿工王应福和任和平已经戴着安全帽和矿灯，用湿毛巾捂住嘴，先行下井了。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约20米的距离。任和平走到矿井深处100米左右时，发现自己头昏目胀，脚步越来越没力气。感觉不妙，他对前面的王应福喊：“空气有毒，赶紧回去。”他们连忙往回走。走着走着，任和平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模糊。100来米远的路走到后来，两个人都有些站不住。在距离井口20米远的地方，王应福摔倒了，挣扎了两三下便没了声息。任和平用尽力气，叫了起来。吴铭赶得正巧，他和几名矿工迅速下井，把王应福抬出井外。刚刚还好端端的王应福脸色发紫，眼珠鼓胀，嘴角流血，人事不醒。矿工们赶紧将其送到乡医院，两个多小时后，王应福才慢慢苏醒。此时，距离乡医院8里路的甄家煤矿已是人声鼎沸。大难临头，回祖村的男女老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人为酿就的惨祸

自2月7日起，遇难矿工的遗体被陆续抬出矿井。6名村民、22名外地民工的遗体被统一运到介休市殡仪馆的太平间。加上汾西县陈家垣煤矿死亡的一名外地民工，矿难的死亡人数达到29人。山西省公安部门经调查取证，已初步确认为是一起涉嫌私挖滥采、争夺煤炭资源而发生过激行为，并造成人员伤亡的事故。

早在去年，回祖村村委会主任甄毓秀私开的煤矿和相邻的汾西县永安镇陈家垣煤矿矿井被打通。双方为争夺煤炭资源，多次发生冲突。回祖村村民反映，双方打架的次数太多了。在井下，哪方开采越界了，对方便用炸药把井下巷道炸塌堵死，光去年就前前后后炸过5次。最近一段时期，双方解决问题的手段有些不正常。从1月底到2月3日，双方在井下两次发生激烈冲突。2月3日晚，甄毓秀认为汾西方的黑口子已经挖到回祖村煤矿的地界内，就让煤矿带班的工长袁文成带5个矿工进坑查看情况。袁文成和5名矿工在巷道里和汾西方遭遇，“被他们用猎枪逼到巷道死角，矿灯也被没收，吓得都尿湿了裤子。”汾西方将炸药放好后，才让他们走掉，然后将坑道“放了顶”（炸塌）。此事令袁文成大受刺激，当夜他从矿井出来后，便打电话给甄毓秀说辞工不干了，随后数天躲在家里闭门不出，未想到因此逃过一劫。2月4日深夜，甄毓秀带领27个矿工赶到矿上，携带炸药下井，准备对对方进行报复，随后不久，井下发生了两次爆炸。

新华社报道称，陈家垣煤矿的矿主庞龙虎向警方交待，2月3日，他买了5箱土制炸药、6袋引信。4日晚，派陕西籍民工吴某等4人把炸药、雷管安置在坑口，之后引爆，导致事件发生。4人中有1人死亡，3人在逃。

2月10日，死亡矿工的遗体被拉回村。2月11日，回祖村全村出动，按农村的风俗，搭起了灵棚，请来了乐队，为死者举行一场热热闹闹的葬礼。

几 黄土，数堆新坟，昔日生龙活虎的矿工早早长眠。

22名外地矿工的命运更为悲惨。2月13日，记者了解到，少数死亡的外地民工的遗体仍然放在殡仪馆里，由于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调查组无从联系他们的家属。

黑煤窑的“干部背景”

记者走访回祖村和汾西县永安镇陈家垣村，发现出事的这两个黑煤窑，每一个矿主都不简单。有知情者向记者透露更为惊人的内幕：庞龙虎并非这一“黑口子”（当地人对非法开采的小煤窑的称呼）的矿主，“充其量是个替死鬼”，真正的老板是汾西县势力颇大的陈某某。据知情者称，陈某某曾是山西省劳模，还曾是某一级的人大代表。此人有好几个黑口子，手下常年养了一帮四川人充任打手，是位黑白两道皆通的人物，庞龙虎只是他的一个亲信。知情者介绍，陈家垣煤矿有“三大股”和“五小股”之说。三大股东除陈某某外，还有永安镇的一个小名叫瓷娃的人和城关镇后加楼村的计某某。瓷娃手里有五六个黑口子，还开了一个铁矿，在当地富甲一方。三大股中又套了两小股，分别为县上的有关干部。他们并非真正入股，但手持暗股，享受利润分成。有传言称，陈某某今年春节到美国旅游去了，刚回来没两天，据说已被公安部门控制。记者就此向汾西县公安部门质询，没有得到明确答复。矿主甄毓秀也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回祖村村民委员会主任。早在上世纪90年代，甄毓秀便当过回祖村村委会主任，中间空了几年后，甄毓秀在新世纪重新坐上了村委会主任的位置。

甄毓秀的亲戚们也都不简单。他的姐夫和姐姐分别是灵石县人事局和公安局的干部，现已退休，老婆在王家大院工作，在村民们眼里，他“一家人都在外面。”

甄毓秀的煤窑原为四证俱全的回祖村村办煤矿的回封井。1998年，回祖村将这一回封井以7万元的价格卖给了王禹乡的任在江，随后，甄又从任手中将这口井搞到手，一直生产至今。

有知情者称，这还不是甄毓秀的第一个煤窑。早在上世纪90年代，他就在村有证煤矿的边上开过一个小煤窑，一直开采到废弃为止。依靠“黑口子”挖出的利润，甄毓秀很快发了家。他在县城有一套房子，一家人都住在县城，自己新买了一辆红色桑塔纳轿车。

有了小煤窑后，他便很少到村上来，一般是直奔煤窑。在村头开杂货店的翟凤琪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甄毓秀，还是去年5月份。

村民们对于甄毓秀的印象是：“霸道，没有人敢惹他。”也有村民告诉记者，甄毓秀“为村民办过一些事”。他和县上许多政府部门的人很熟，村上有人打架被抓到县公安局去了，通过他就能把人要回来。2002年过年，甄毓秀给回祖村每人发了一袋面。这也被许多村民看作甄毓秀“发财不忘乡亲”。

权力渗入“地下”煤炭经济

在灵石县百姓的口中，流传这样一句俗语：经商不为官，干不成大事。甄毓秀家在村里有叔伯兄弟几个以及苗家5个外甥。自上世纪90年代初担任回祖村村委会主任后，甄毓秀的兄弟和几个苗姓外甥便依靠这颗大树开起了黑煤窑。甄毓秀的哥哥甄树全有一个黑煤窑，开上了甄毓秀“淘汰”下来的北京吉普。苗家5兄弟除老大苗宝龙没有小煤窑外，其他几个都靠开黑煤窑发了大财。村民们估计，苗家兄弟最有钱的是苗三龙。他家有两辆小车，一辆装载机和一辆大卡车，在县城还买了房子。他在回祖村的房子也装修得十分豪华，进去过的村民告诉记者，“估计花了几十万”。彩电上万元，豪华座钟有近一人高，卫生间里装上了城市居民也极少有 【李 梁】